《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原文及賞析
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
辛棄疾
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辛棄疾詞作鑒賞
作者的這首詞,用極高明的比興手法,表達了作者深沉的愛國情思,堪稱詞中的瑰寶。辛棄疾此首《菩薩蠻》用極高明之比興藝術(shù),寫極深沉之愛國情思,無愧為詞中瑰寶。
造口一名皂口,在江西萬安縣西南六十里(《萬安縣志》)。詞中的郁孤臺在贛州城西北角(《嘉靖贛州府志圖》),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數(shù)丈”得名!疤评蠲銥轵荩蹿M州)剌史時,登臨北望,慨然曰:”余雖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闕一也。‘改郁孤為望闕。“(《方輿勝覽》)清江即贛江。章、貢二水抱贛州城而流,至郁孤臺下匯為贛江,再北流,經(jīng)造口、萬安、太和、吉州(治廬陵,今吉安)、隆興府(即洪州,今南昌市),入鄱陽湖注入長江。淳熙二、三年間(1175-1176),詞人提點江西刑獄,駐節(jié)贛州,這首詞正是詞人在此時書于造口壁的。南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辛幼安詞》條云:”其題江西造口壁詞云云。蓋南渡之初,虜人追隆祐太后,(哲宗孟后,高宗伯母)御舟至造口,不及而還,幼安因此起興!斑@一記載對體會本詞意蘊,實有重要意義!端问贰犯咦诩o及后妃傳載:建炎三年(1129)八月,”會防秋迫,命劉寧止制置江浙,衛(wèi)太后往洪州,騰康、劉玨權(quán)知三省樞密院事從行!伴c八月,高宗亦離建康(今南京市)赴浙西。時金兵分兩路大舉南侵,十月,西路金兵自黃州(今湖北黃岡)渡江,直奔洪州追隆祐太后!笨、玨奉太后行次吉州,金人追急,太后乘舟夜行!啊度泵藭帯肥辉露蛰d:”質(zhì)明至太和縣(去吉州八十里!短涂h志》),又進至萬安縣(去太和一百里!度f安縣志》),兵衛(wèi)不滿百人,滕康、劉玨皆竄山谷中。金人追至太和縣,太后乃自萬安縣至皂口,舍舟而陸,遂幸虔州(去萬安凡二百四十里?《贛州府志》)!啊端问贰ず箦鷤鳌罚骸碧蠹芭隋赞r(nóng)夫肩輿而行!啊端问。胡銓傳》:”銓募鄉(xiāng)兵助官軍捍御金兵,太后得脫幸虔!
史書所記載的金兵追至太和。“與羅氏所記的追至造口稍有不符。但羅氏為南宋廬陵人,又曾任江西撫州軍事推官,其所記信實與否,尚不妨存疑。況且金兵既至太和,其前鋒追至南一百六十里之造口,也不能說無此可能性。無論金兵是否追至造口,隆祐太后被追造口時情勢危急,以致舍舟以農(nóng)夫肩輿而行,此是鐵案,史無異辭。重要的是,應知隆祐其人和建炎年間形勢。以靖康二年(1127)金兵入汴擄徽欽二宗北去,北宋滅亡之際,隆祐以廢后幸免,她垂簾聽政,迎立康王,即后來的高宗。有人請立皇太子,隆祐拒之!端问。后妃傳》記其言曰:”今強敵在外,我以婦人抱三歲小兒聽政,將何以令天下?“其告天下手詔曰:”雖舉族有北轅之恤,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坝衷唬骸睗h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獨在!耳Q林玉露。建炎登極》條云:“事詞的切,讀之感動,蓋中興之一助也!标愐 墩撛偕墶芬嘀^:“維系人心,抵御外侮”,“所以為當時及后世所傳誦!惫适贩Q隆祐:“國有事變,必此人當之!苯ㄑ兹,西路金兵窮追隆祐,東路金兵則渡江陷建康、臨安,高宗被迫浮舟海上。正值南宋政權(quán)出生死存亡之季。因而作者身臨造口,懷想隆祐被追至此,“因此感興”,題詞于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羅氏所記大體可信,詞題六字即為本證。
上闋頭句“郁孤臺下清江水”起筆橫絕。由于漢字形、聲、義具體可感之特質(zhì),尤其郁(鬱)有郁勃、沉郁之意,孤有巍巍獨立之感,郁孤臺三字劈面便呈顯出一座郁然孤峙之高臺。詞人調(diào)動此三字打頭陣,顯然有滿腔磅礴之激憤,勢不能不用此突兀之筆也。進而寫出臺下之清江水!度f安縣志》云:“贛水入萬安境,初落平廣,奔激響溜!睂懗龃艘唤ち,詞境遂從百余里外之郁孤臺,順勢收至眼前之造口。而造口,詞境之核心也。接著又縱筆寫出:“中間多少行人淚!毙腥藴I三字,直點造口當年事。詞人身臨隆祐太后被追之地,痛感建炎國脈如縷之危,憤金兵之猖狂,羞國恥之未雪,乃將滿懷之悲憤,化為此悲涼之句。在詞人之心魂中,此一江流水,竟為行人流不盡之傷心淚。行人淚意蘊深廣,不必專言隆。在建炎年間四海南奔之際,自中原至江淮而江南,不知有多少行人流下無數(shù)傷心淚呵。由此想來,便覺隆祐被追至造口,又正是那一存亡危急之秋之象征。無疑此一江行人的淚中,也有詞人之悲淚呵。“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遍L安指汴京,西北望猶言東北望。詞人因回想隆祐被追而念及神州陸沉,獨立造口仰望汴京亦猶杜老之獨立夔州仰望長安。遙望長安,境界頓時無限高遠。然而,可惜有無數(shù)青山重重遮攔,望不見也,境界遂一變而為具有封閉式之意味,歇拍雖暗用李勉登郁孤臺望闕之故事,卻寫出自己之滿懷忠憤。卓人月《詞統(tǒng)》云:“忠憤之氣,拂拂指端!闭侨绱。
下闋頭兩句“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睂懷矍暗木吧。贛江原是北流,詞人為抒發(fā)胸懷,不受拘泥,在這里言東流。無數(shù)青山雖可遮住長安,但終究遮不住一江之水向東流。此處若言有寄托,則難以指實。若言無寄托,則遮不住與畢竟二語,又明顯帶有感情色彩。周濟《宋四家詞選》云:“借水怨山!笨芍^具眼。此詞句句不離山水。試體味遮不住三字,將青山周匝圍堵之感一筆推去,畢竟二字更見深沉有力。
返觀上闋,清江水既為行人淚之比喻,則東流去的江水也有所喻,當喻祖國一方。無數(shù)青山,詞人既嘆其遮住長安,更道出其遮不住東流,則其所喻當指敵人。在詞人潛在的意識中,當并指投降派。東流去三字尤可體味。《尚書。禹貢》云:“江漢朝宗于海!痹谥袊幕瘋鹘y(tǒng)中,江河行地與日月經(jīng)天同為“天行健”之體現(xiàn),故“君子以自強不息”(《息·系辭》)。杜老《長江二首》云:“朝宗人共挹,盜賊爾誰尊?”“浩浩終不息,乃知東極深。眾流歸海意,萬國奉君心!惫室越畺|流喻正義所向。然而時局并不樂觀,詞人的心情也很不輕松。“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痹~情詞境又作一大頓挫。江晚山深,此一蒼茫暮色又具封閉式意味,無異為詞人沉郁苦悶之孤懷寫照,而暗應合上闋開頭的郁孤臺意象。正愁余,語本《楚辭·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睂崬樵~人的肺腑之言。楚騷哀怨要眇之色調(diào),愈添意境沉郁凄迷之氛圍。更哪堪聞亂山深處鷓鴣聲聲:“行不得也哥哥”。《禽經(jīng)》張華注:“鷓鴣飛必南向,其志懷南,不徂北也!卑拙右住渡晋p鴣》則云:“啼到曉,唯能愁北人,南人慣聞如不聞!柄p鴣聲聲,其呼喚詞人莫忘南歸之懷抱耶?抑鉤起其志業(yè)未就之忠憤耶?或如山那畔中原父老同胞之哀告耶?實難作一實指。結(jié)尾兩句寫朝廷一味妥協(xié),久未光復中原,作者心中滿懷愁苦,表現(xiàn)的極其悲涼。
梁啟超云:“《菩薩蠻》如此大聲鏜鞳,未曾有也!保ā端囖筐^詞選》)此詞抒發(fā)了作者對建炎年間國事艱危之沉痛追懷,對靖康以來失去國土之深情縈念,為南宋愛國精神深沉凝聚之絕唱。詞中運用比興手法,以眼前景道心上事,達到比興傳統(tǒng)意內(nèi)言外之極高境界。其眼前景不過是清江水、無數(shù)山,心上事則包舉家國之悲今昔之感種種意念,因為難以一一指實最后都通過景色寫了出來。但其主要寓托則可體會,其一懷襟抱亦可領(lǐng)會。此種以全幅意境寓寫整個襟抱、運用比興寄托又未必一一指實之藝術(shù)造詣,實為中國美學理想之一體現(xiàn)。全詞一片神行又潛氣內(nèi)轉(zhuǎn),兼有神理高絕與沉郁頓挫之美,在詞史上完全可與李太白同調(diào)詞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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