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記憶中的你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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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年,清明,我去看你了,太久沒見,我已經(jīng)記不大清你的摸樣了。
你的新居落在了后山的向陽坡上,位置很好,天氣好的日子,陽光灑滿山坡。我去的下午,陽光明媚的很,和我想象的那樣,雜草已經(jīng)瘋狂竄著高,把你掩在了濃郁的綠色里,還有簇簇明亮的滿天星,我想這是極好的,一輩子與大地打交道的你終于也融進(jìn)大地了。
他們急不可待地清理門戶——就是雜草和滿天星,露出你光禿禿的墳座——你的墳沒建好,沒有墓碑沒有姓氏,只有一塊水泥漆的墳座,掛著一塊被擦拭過的噌亮的號碼牌,像家門口的門牌一樣,是了,你的存在只是一串?dāng)?shù)字了。我沉默的站在小石堆上,理出像被垃圾一樣丟棄的滿天星輕置在你墳前?茨隳谴?dāng)?shù)字,思緒漸拉漸遠(yuǎn)……
06年,那時你尚健朗,蓬松頭發(fā)夾著灰白,操勞半生可你的背始終不愿彎下,直挺得似一堵墻。那一年夏季,公路還沒有鋪到家門口,工廠的煙還沒有盤踞整片天空,油綠的水田,澄藍(lán)的天,雪白的云朵,干凈的村子,對我來說都是極其遼闊的,任何一切都透著吸引,而最期待莫過于每日清晨的后山之行。
鄉(xiāng)下是沒有鬧鐘的,嘹亮的雞鳴把鄉(xiāng)下人的一天喚醒,雞鳴三聲,每戶人家都窸窣拾掇著自己,開始了一天的活計(jì)。每天早早的,我便穿戴整齊坐在門檻上,背著我的小背簍,晃著腦袋,扯著喉嚨喊你快點(diǎn),你出門,嗔我太吵要我不吵醒屋里的奶奶。你把小小的竹帽扣在我的腦袋上,厚實(shí)的大手牽起我,是沒有任何人可以給我這樣的安心的,你插秧的手,你砍柴的手,厚厚的老繭長了一層,褪下一層,再長起一層,那么粗糙,可就是這樣一雙不堪的手給了我無法替代的安心。
你領(lǐng)我向后山走,我拽著你的手左蹦右跳,折了路邊的滿天星要你蹲下,把滿天星插在你草似的頭發(fā)里,笑嘻嘻地說你真好看,你笑著說我胡鬧,我不理會你,掛在你脖子上耍賴的不肯松手,要你背我。
你妥協(xié)了地抱起我,穩(wěn)穩(wěn)地邁步走。我把弄著你的頭發(fā),拉扯著你的耳朵,你驕縱著我的放肆,只是走的越來越慢,對著懷里的我念叨,這么皮以后當(dāng)不了好看的新娘子,嫁不出可別哭鼻子。我撅著嘴要你一直一直陪我說著不當(dāng)新娘子。
你不說話,笑了笑把我抱緊向后山走。到了,你把我放下,要我跟在你的后面踩著你踏平的走上去,我胡亂點(diǎn)著頭要你快點(diǎn),你不放心的要我一定小心,抽出鐮刀麻利的劃出路,我屁顛的跟在你身后,折下好看的花兒,嬌艷的,清亮的,最多的'自然是滿天星。你循著平坦的路快速地割砍,一邊又把腳下的路狠狠踏平,我沿著你向上,偶然抬頭,晨霧里,你載了滿身霧氣,濕漉漉的清晨,我看著你砍柴,你那么高大,占滿我滿滿的視線,我那么驕傲著你。
直到你的簍筐滿當(dāng)當(dāng)裝滿柴,你轉(zhuǎn)身踩著斜坡繞到前面,示意我下山,我把我的簍筐給你瞧向你邀寵,你笑著,沒有夸獎我,只是說,下山吧,你奶奶該給你熬好粥了。我揚(yáng)起臉,看著你說,我可以吃一大碗哩。你說,走吧,跟著我。你始終走在前面,為我踏平坎坷,為我清干凈荊棘。我走在你后面嘰嘰喳喳扯著話,你安靜地聽,偶爾應(yīng)上兩句。到了山下,我喊句累了你便把簍筐提著蹲下背起我,說我懶嗔我滑頭。你看,我就是這么仗著你寵我而肆無忌憚。
09年,彼時的你快速蒼老下去,家人不再讓你撫摸的兒女——土地。你的日子變得閑散,而我也在城市里上學(xué),接受小村莊的天空外,所謂的高等教育,遠(yuǎn)離了你。只在僅有的幾個大節(jié)日去你那走一趟,卻已不復(fù)幼時依賴你,在你面前只扭捏地喊一句你,說一句我來了。你沉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坐在長椅上抽著煙,眼神漂浮著,我只管自己找同輩玩耍。我不知道是否是我錯聽,空氣里隱隱傳來你的嘆息,你的困惑,我姑娘咋不賴我了?
我走的時候,偌大的院子,你坐在長椅上蓬垢的頭發(fā)掩不住時間染上的白,你終是佝僂下去的背像一節(jié)干蝦,煙灰撒了滿地,你手中仍燃著只煙,鋪灑的夕陽把你籠進(jìn)橙黃色里,斜光打了轉(zhuǎn)落在煙頭,橙色混著紅。我張張嘴,好一會兒才怯怯地喊了你向你告別,你直起身子,望向我,我卻突然發(fā)現(xiàn):
你竟然蒼老的那般可怕!
你把我的驚嚇斂進(jìn)眼里,受傷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彎下身子深深吸了口煙,我逃似地離開,不愿再停留。一處院子,一張椅子,一支煙,一幕夕陽,這就是你的余生嗎?
11年,你的世界是大片大片的白,你倚在雪白的病床上,對著更加雪白的墻壁煎熬著剩余的人生,受盡折磨的你,并不飽滿的雙頰枯竭下去,稀薄的白發(fā),只有時不時地眨眼告訴我你是活著的。
我去看你的那天,天很好,傾城的陽光澆淋在身上,給你的臉上色了生機(jī)。我扎了一捧滿天星去看你,你見我進(jìn)來,眼里的灰色一下鮮活起來,咧開丑陋的笑,熏黃的牙床裸露在空氣里。你吩咐護(hù)工支起床,我把床頭瓶里的假花扔進(jìn)垃圾桶,插上滿天星,坐在你身邊。你急急地牽起我的手,可憐的你,被化療榨干的手掌,我只碰到了裹著一層皮的骨架。
你拉著我,絮絮叨叨問著我的近況,一遍又一遍描述著我的未來,盡管那個未來沒有你。我安靜地聽你干巴地說話,回答你的每個問題。你回憶著凋零的日子,嘆息著三個仍不知回頭的浪子兒子。時間不緊不慢,對你來說卻都是奢侈的。你累了,閉眼前,捏著我的手小心的問我,有沒有被你的模樣嚇到,我慌忙側(cè)身裝著理那幾枝滿天星,忍下眼眶的酸脹,笑著回你:“怎么可能的,你可是我最好看的男人!蹦惆残牡匦α,呢喃著,我姑娘笑的才最好看。
我牽著你,像從前你牽我那樣緊,直到你熟睡,才抽出手退出病房,我似乎能明白你這個半截埋在黃土里的莊稼漢為何在意模樣,我知道,我明白。
11年,你在翻滾的白色里。09年,你在濃稠的夕陽里。06年,你在濕漉的晨霧里。
14年,陽光拐了個彎停駐在你墳前的滿天星上,與你相遇。
而我,在這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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