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物優(yōu)秀美文：咸豆子
傍晚時分，一群小孩兒，像潛入敵占區(qū)的特工，早早就聚在娶媳婦的人家門口，徘徊著、偵察著、竊竊私語著……不時有膽大的同伙兒，會到門口鬼鬼祟祟地張望，扭轉(zhuǎn)身，神秘地和關(guān)系最鐵的哥們兒悄聲說：“來了來了，我瞧見了，盛在盆里了。”
往往要哄騙七八次。但我們這群孩子，每一次都主動上當(dāng)，焦急地摩擦著褲腿，擼起袖子，躍躍欲試，準備大干一場硬仗。一雙雙賊亮的小眼睛，不忘死死地盯住掛紅燈籠的門口。
突然，會從大門里走出來一個大男人，把手中的盆子舉過頭頂，急急忙忙找一個高高的臺子，站到上面，手伸到盆子里，大聲地喊：“都別搶都別搶，有的是!”
我們這些兒童們，才不肯輕易信他的鬼話。我們是活諸葛，早有先見之明：搶的慢了，一定會空手而歸的。——在我們眼中，咸豆子就是新媳婦，搶不到，魂就丟了。
小孩兒們在臺子下你推我擠，毫不覺得累。因為，我們在學(xué)校課間的時候，早就練過一種“擠尿床”的功夫。——溜墻根站成一排，用身體硬對抗，誰被擠出隊列誰就是孬種!
燈光昏暗，氣氛緊張，擁擠中，鞋掉了、絆跌了、火車頭帽子歪了……我們?nèi)徊活�，只顧踮著腳尖招手討要，還扯著破嗓子大聲地招呼遠處的朋友：“發(fā)咸豆子嘍!發(fā)咸豆子了!”
這時候，發(fā)放咸豆子的男子漢，就會大聲地狂笑著罵道：“小屁孩，餓死鬼!不要搶，今兒管足你們!”
一旦搶到手，顧不上吃，像土匪搶到壓寨夫人般滿意。匆忙地跑到遠處，互相伸開黑乎乎的小手，驕傲地查數(shù)：一，二……十五……互相較量中，比試著各自的戰(zhàn)果。凜冽的寒風(fēng)中，悠長的清鼻涕也顧不上擦。
把咸豆子當(dāng)做喜糖發(fā)放的年代，娶媳婦絕對在冬天，也只在冬天。誰家夏天結(jié)婚，我們小孩兒都會嘟囔：“一定是辦了丑事!”那個年代，愛情像一塊無法融化的鐵疙瘩，又冷又硬。道德還很正宗，負責(zé)看管整個村莊的人品。——只要誰辦了出格的事，鄉(xiāng)親們總會先唾棄一番。
咸豆子很咸很大。咸得比鹽還咸，大得快趕上玉米籽了。
咸，是因為主家想省豆子;大，是因為整整泡了一個白天。只有這樣的咸豆子，才最符合人們的心理：既裝了臉面，又沒有浪費東西。
那時的.豆子，不是轉(zhuǎn)基因豆子。好多豆子在收獲之前，已經(jīng)被蟲先嘗了鮮。
為保證咸豆子質(zhì)量，竄忙的女人們，會利落地把豆子攤在簸箕里，撿去雜質(zhì)，扔掉癟的、爛的，將黃澄澄的黃豆“嘩啦”一聲倒入盆中：“泡吧。泡足。發(fā)足了，吃起來才有勁兒。”
其實連小孩兒都知道，脹得太厲害的豆子，口勁兒就沒了�？纱笕藗兌疾淮疗七@層窗戶紙，今天我對你敷衍，明天你就會更夠意思地滿足我的虛榮。越窮苦的人家，心里越憋著一股勁兒，不想叫人說窮!
于是，最開始當(dāng)點心一樣的咸豆子，到后來一家比一家咸。
我們小孩兒才不管這些，只要能搶到，就是勝利。
我們在大街上吃著咸豆子，驕傲地聽著屋里擠新媳婦的吆喝聲：不行!親嘴!不算……捆一繩……拿大頭針來……
這時候，便會有稍微早熟的孩子頭兒，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屋里發(fā)生的故事：“你知道個屁，男的在上面，沒見電影里呀……”
我們出神地聽著，好奇地想起雞啊、貓啊一樣的動作，哈哈大笑著，時不時吃一口咸豆子。
咸豆子像珍珠一樣珍貴，捏一個要嚼好幾口，仿佛要嚼透整個世界。
有調(diào)皮地就會追問：“要針干啥?”
“笨蛋!一扎屁股，就會疼得一動一動……”
眾小孩兒便肆無忌憚地笑，在冬天寒冷的胡同里瘋竄，吆喝著，高聲叫著誰和誰好，聲音在胡同里碰罷東墻碰西墻，朝著暗處鉆去。第二天，那個女同學(xué)的名字，要在校園里嚷嚷好幾天，直到另外一家娶新媳婦才饒過這對“小夫妻”。
又到放學(xué)，一撂下黃書包，男孩兒們就瘋著四處奔走相告：傍黑兒，別忘了搶咸豆子啊!
腳上“撲踏撲踏”的老棉鞋，踢著石頭子，“嗖”地飛出去老遠老遠……
呂志勇 筆名大愛無痕。70后暢銷書作家。創(chuàng)作至今已在《北京文學(xué)》《啄木鳥》等報刊發(fā)表文字400余萬。作品屢被《讀者》《特別關(guān)注》《青年文摘》等轉(zhuǎn)載。已出版長篇《鳳舞未央?yún)物魝鳌?四部)《曝光》《商場無兄弟》《忠臣碩鼠和珅》《勤勉的昏君崇禎》《仁慈的暴君朱棣》等十三部。
【本文作者：呂志勇 。(公眾號：芝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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