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家優(yōu)美散文
有句話,山泉一樣清亮,陽光一樣明媚,紅葉一般絢麗。有句話,明月一般潔凈,炊煙一般柔軟,柳絲一般多情。有句話,藍天白云一樣親和,樸實無華,直抵心窩。 ____ 題記
客車從曠野的黑暗探出頭,城市溫柔的燈火,把十月末的夜晚輕輕點亮。我走下車,晚風和著柔和的路燈光芒,讓車里帶來的懨懨欲睡,一掃而盡。這時候,妻子來電話:到家了嗎?
夜晚是另一種白晝,燈火明亮,霓虹璀璨,夜色真好!
妻子在另一輛車旁,另一輛車在另一座山上,她一連串說出,你準備一下,今夜去跟車,走前加滿油,有人來領車。我把目光投向城外,遠處的黑色山巒,燈火閃爍,夜色里和星光相連。我知道,夕陽落山后,遠山閃閃爍爍的光亮,從礦山來,每天天光一暗,山坳山梁就長出許多小太陽。
曠野,深谷,山梁,開采風起云涌,山野四處花開。炮聲隆隆,機器轟響。城市寬闊的馬路和鄉(xiāng)間崎嶇的山梁上,車輛紅著眼,一字相連。以山西為主的外地民工從天而降,四川人的挖掘機伸長脖子搶先占了市場。在鄉(xiāng)間,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原本清一色的當?shù)乜谝簦瑠A雜了南腔北調(diào),語速超過車速,外地方言嘰里咕嚕,城里城外徹夜失眠。
馬路對面,車停靠在門前空地上,一眼望去,夜晚的路燈下,摯友一樣,耐心等待,遠遠地迎我。
我匆忙準備,詢問司機,水箱防凍液夠不夠,液壓油缺不缺,機油加不加,黃油有沒有,注油槍是否好用,暖風是否正常,車里是否還有手套。準備就緒,斯太爾發(fā)動機強有力地吶喊,大臂高舉鏟斗翻轉,緩緩回落稍離地面,一切正常,雄赳赳駛進加油站。
偌大的燃油箱張開嘴盡情喝個飽,握緊的油槍愣頭愣腦一跳,付款,黃上衣不慌不忙從我手里接錢。路旁,領路人從皮卡車內(nèi)探出頭,伸手示意。司機發(fā)動車輛,馬達轟鳴,大臂微揚,鏟斗收回,一個轉身,躍上公路。
車出加油站,在101國道全速行駛。特種車輛,時速本不宜超出50公里,司機全然不顧。以往,車過城區(qū),先派人前方探路,司機駕車小心謹慎遠遠尾隨,眼觀六路,手中電話不離。此時,我坐在司機旁,路燈被狠狠地向后甩,前方的路燈用力撲來。
標著中國公路字樣的交通運輸,抓!白色桑塔納交警,抓!工商行政管理,抓!一眼不到,地殼冒出頂天高,嘴抿成一條線兒,傲慢地一揚手,任脾氣再大,也低眉順目俯首就擒。特種車輛,本無車輛行駛證,場地作業(yè),不常上路,但難免冤家路窄狹路相逢,突然被叫停,管你,鐵板釘釘一個字:罰!
橘黃的路燈光芒褪盡,司機舒口長氣。車下公路,皮卡車在前方引領,在彎彎曲曲的溝谷穿行,四圍寂靜,一片黑暗,通往礦區(qū),道路險惡,坐在車上,身子明顯向后仰,懸起的心惴惴不安。緩坡漸行漸陡,車燈照亮前方,在朦朧的星夜,奮力爬行。
這是我第一次單獨跟車外出。妻子不放心,電話再三叮囑:你千萬別動車,碰了別人不行,別人碰了你更不行,就好好上你的班,有時間幫幫忙,千萬別開車,我和孩子等你回家!
有如涓涓細流,又像縷縷陽光,來自心底的聲音,是脈脈含情的溫暖,是不絕如縷的牽掛,不加修飾卻滿含溫度的心曲,雨潤如酥,潮濕了柔軟的.心。
等你回家,何嘗不是我要說給她的話?
在山風硬朗的山脊上,在篩選河沙的河道里,在機器轟鳴的干選機邊,在太陽一動不動的午后,在清晨艷麗的霞光照來時,在頂起星月的深夜、、、、 等你回家!在查看場地是否安全以后,在懷疑礦點無證爭論是否保車以后,在奔波一天艱難催款以后,在夜半突然壞車緊急搶修以后,在考察司機是否嫻熟是否精心以后,在跟隨車輛記載工時以后,等你回家!
我家先后買了兩臺裝載機,一輛朝工520,兩年后又添臨工952,以縣城為中心周邊作業(yè)。日子忙碌充實,辛苦摻著擔心。妻子管理著車輛,日夜操勞,我只在下班放假之余,勉強搭把手,我一個人帶車走,她不放心。
礦山發(fā)料,大多選在晚上。是躲避檢查?還是時間就是效益?身邊怪石嶙峋,溝崖在側,黑黝黝的群山,藏起陽光下的生機,夜風帶給人驚恐和不安,車輛的轟鳴,閃爍的車燈,反使周圍更加空寂寥落。夜空下,記錄每輛車運料次數(shù),聯(lián)系泵房核對數(shù)量。多少回用力答應承諾一句話,多少回急促又耐心地說著一句話。各守一輛車時,在遙遙相望的燈火里,仰望云天,牽掛從心底升起,默默托付星月,捎去祝福和平安。
有句話,山泉一樣清亮,陽光一樣明媚,紅葉一般絢麗。有句話,明月一般潔凈,炊煙一般柔軟,柳絲一般多情。有句話,藍天白云一樣親和,樸實無華,直抵心窩。
那天晚上,我去的地方叫鍋頂山,離開城區(qū)15公里。鍋頂山的燈光在我眼前閃亮。
車爬上山梁,向著燈光處,在松林的縫隙緩慢穿行。亮出燈光的地方,一處來自帳篷,一處來自井架。山頂特點突出,地勢平坦開闊,幾棵矮松稀疏點綴。平坦處搭起一頂帳篷,帳篷西側約100米處,一道陡坡下去,坡下是礦井。井架旁站立三五人,頭頂黃色安全帽,有一人扶住井架側身向下探視,一人在邊上指指點點。陡坡上下駕著燈,在夜晚的燈光里,人的神情面貌舉手投足,既清晰又朦朧。
裝載機負責把運到井上的礦石,聚到平坦開闊處,車費不按小時計,講好按天計算。投入作業(yè)后,我無需守在車旁,和周圍人三言兩語,他們忙得不可開交,我是閑人,山頂轉了一圈,秋末冬初,地勢又高,山風寒冷硬朗,季節(jié)已不適合在野外停留,于是奔向另一處燈光。
我沒有詩意的情趣,找不到采風的雅興,自然找不到閑情逸致的詩篇。我走近的是清苦是真實,是平淡是生動是不加渲染的本色生活。
帳篷內(nèi)亮著燈,瓦數(shù)很大,燈光很不穩(wěn),隨著外面作業(yè)用電忽明忽暗;馉t燒得正旺,爐壁明顯泛紅,夜風耐不住寒冷,從四圍鉆進來,悄悄把熱量源源不斷帶走。一個圓形藍色塑料桶內(nèi)有半桶水,地上放著一個大號電飯鍋,敞開蓋子,里面半鍋吃剩的掛面條。白菜心拌辣椒,半碗咸菜寂寞地守在電飯鍋旁邊。紅白相間的咸菜很生動,明亮而有生機,是簡陋的帳篷里最有煙火味的點綴,碗里星星點點的紅辣椒碎片,與地中央的爐火紅倒也相映成趣。
有鼾聲。這是些等待換班下井的外地民工。鼾聲起處,夢在何方?
幾個人蒙頭蓋腚一動不動,頭頂懸下一條電源線,結出蛛絲網(wǎng)狀的分支,橫七豎八,電熱毯的指示燈睜開猩紅的睡眼,不動聲色驚奇地看我。掀開簾子進來,我驚擾不了睡熟的鼾聲。有人翻身裹緊被子,瞪我一眼,不作聲。南方蠻子!
我合衣睡下,站在爐邊不覺天寒,躺下片刻后,鼻尖發(fā)涼,忍不住蒙上被子縮起身蜷作一團。夜里,外面山風號叫,一張一翕,帳篷被拍打得啪啪直響。第一次單獨跟車外出,夜宿鍋頂山,橫豎不成眠。
南方蠻子,蠻夷的蠻,野蠻的蠻,蠻橫的蠻。
是源于歷史稱謂?還是言語性情?還是當?shù)嘏懦猓克季S定勢害死人,錯誤判斷一旦形成,一個群體被一個詞語籠統(tǒng)取代了,所有人模糊成一張臉。其實,他們各自有名兒有姓,有血有肉,立身七尺漢,叫來響當當。這些人,與自己同伴談論,弄不清冒出哪國語言,口吐朝陽方言的人聽不懂,一旁乖乖賞景。與當?shù)厝藴贤ń涣,語速放緩,稍稍有了普通話的味道,就不那么“蠻”了。是不是,脫去了蠻的外衣,就變成蠻好?是不是,脫去了蠻的外衣,就與那些普通的憨厚與誠信與樸實一脈相連?
礦山作業(yè),井下大多是外地人。掙得多,辛苦大,更充滿危險。井下塌方時有發(fā)生,一些急功近利無證開采的黑礦點,安全舉措未免都過關。星空朗月下不都是善良安穩(wěn)的酣夢,灰色夜幕里也籠罩著窸窸窣窣的雜音。這是些站在生死線上,與酷暑嚴寒與貧困與命運頑強抗爭的人。當?shù)厝艘话阍诰,說是沒經(jīng)驗,一說膽小惜命。
一塊一塊礦石,從井下艱難搬上來堆積成山,我看得見。千年沉睡的黑暗,一到地面就氤氳出彤彤的金色,我也看得見。睡在礦山的帳篷中,我能從身邊沉沉的鼾聲里,多少聽得懂他們夢里的清歌。夢里的清歌,唱得是沉重憂傷?還是甜美歡樂?
辛苦忙碌的背后,每個人心中都裝著甜蜜,也裝滿苦澀。生活是殘酷的,又是多情的。那些背井離鄉(xiāng)遠走他鄉(xiāng)的靈魂,不是來旅游觀光,不是來采風尋詩。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他們用蓬勃的生命支撐,以結實的身子做代價,采靈魂的風,覓生命的詩,狀寫井上生存的安穩(wěn),描摹遠方親人的笑容。遠方,牢系著他們的精神,夢里,有他們和暖的家。
哪一個跳動的心,心中沒有牽掛?哪一個遠方的她,不時時翹首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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