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老黃牛一樣的父親
五月的天氣，氣溫變化無常，這惱人的溫度總是讓人煩躁不安。老天爺整天像哭喪著臉，雨水接二連三下個不停。再過幾天就是父親五周年的祭日了，每當這個時候，心情總是十分沉重。父親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時間這個萬能的醫(yī)生，也有治愈不了的傷口。五年了，一切歷歷在目，新鮮如初的傷，不經(jīng)意一碰，就會鮮血奔涌。想起父親在世時坎坷不平的一生，一股莫名的傷感不禁涌上心頭。
父親是五年前患晚期肺癌病逝的，享年73歲。他含辛茹苦一輩子，好日子就像薄薄的一場冬雪，還沒等他把美景看個究竟就消失得了無蹤跡了。父親平時身體還算得上硬朗，每天風里來雨里去，不是在田間默默耕耘，就是出去做點小本錢買賣生意，從未有半刻清閑。當父親被診斷患了肺癌而且是晚期時，無論如何我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如同五雷轟頂，當時就被嚇得暈倒了，母親聞訊后也是哭得死去活來，全家人終日淚眼迷蒙……
父親從小就是孤兒，屬牛，爺爺奶奶在父親幾歲時就已相繼去世。聽大人們講，父親年幼時恰逢鬧饑荒，生活極其艱苦，因此，不幸患上了浮腫病，好歹遇上了好心人及時將父親送往醫(yī)院搶救，他才有幸活了下來，也才有了我們今天的一切。父親祖祖輩輩出身貧農，在他們那個年代，出身好是唯一值得驕傲的資本，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父親才有幸娶上了出身不是太好的母親。母親沒有文化，父親也只有高小文化，他們一生勤勞儉樸，以種田養(yǎng)家糊口，辛辛苦苦把我和我已逝去的姐姐撫養(yǎng)成人。在別人眼里，父親看起來身材瘦小，但他在我的心目中，卻永遠是一個偉岸高大的男子漢，是他撐起了我們這樣一個曾經(jīng)“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的窮家。就在那樣一個上頓不接下頓的年代，農閑季節(jié)，父親還經(jīng)常獨自一人奔赴數(shù)十公里以外，做點小買賣，以維持全家人的生計，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冬，父親總是天不亮就出發(fā)，直至夜幕降臨，伸手不見五指時才能返回家中。
為了全家人都能吃得好，穿得暖，我的父親，我老黃牛一樣的父親，一直夜以繼日奔波在路上。這條路，是父親辛苦的路，也是我們全家人幸福的路。
父親一生為人忠厚老實，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就像是一頭永遠使不完勁的老黃牛，終日耕耘著他的那份田地。母親原本是富人家的大小姐，一直很嘮叨，但父親總是處處依著她，父親除了悉心照料母親，沒日沒夜地在外面奔波勞碌外，還得把田間的農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在我的印象中，父親似乎無所不能，渾身充滿力量。也正因為這一點，我總覺得只要父親在，就不必擔心什么。
有一次，我從城里回去看望父母親，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面如紙色，十分憔悴，身體也相當虛弱，而且飯量很小，盡管這樣，他依然佝僂著身子勉強干著農活，看到父親那無精打采的神情，我心里不禁酸酸的。于是我就問起原委。母親說，前幾天下大雨時，父親去田間放水，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整個人趴在了地上，半天都沒能動彈，腹部可能被摻刀柄擠壓傷了。我一聽大事不好，當即就責怪他們，為啥不早點打電話告訴我，我當時腦子里當即就有種預感，父親會不會是內臟哪里受了傷呢？事不宜遲，我立刻把父親送往市人民醫(yī)院診治，果然不出所料，父親的脾臟破裂，導致大量出血，急需手術切除，否則生命難保。
在父親做了手術切除出院后，我沒讓他立即回農村老家，生怕他回去后，看到別人田里忙碌，他那雙長滿老繭的雙手又會閑不住。事實上，在父親呆在我這里靜養(yǎng)的一個月中，他的心一直躁動不安。我擔心他一個人寂寞難受，還特地為他買來了他最心儀的收音機，盡管如此，可他的心依然牽掛著農田的那些事和他鐘愛的小買賣。他說，他不能倒下，他也不會倒下，他是屬牛的，家里的那畝薄地不允許他生病，他也生不起。無論如何，他都要回去，莊稼人總要和莊稼在一起才安心。
唉，我的父親，我老黃牛一樣的父親，總是不肯放下身上的擔子，歇一歇。莊稼在哪兒，他就在哪兒，只有莊稼才是他賴以存活的靈魂��！
父親一向少言寡語，但他對我特別疼愛，除了不辭勞苦，讓我吃好穿好外，對我的學習更是十分關心，他常常教育我要要好好學習，力爭考上大學，為全家人爭光。記得我上初中時，我也不知道從哪里借回來一本厚厚的小說，正當我看得入神時，父親發(fā)現(xiàn)了，說看那東西有啥用？還不如把時間花在學習功課上。盡管父親當時說的話我沒能完全理解，但我總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父親曾經(jīng)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過，無論家里多窮，多么困難，他都會保證我上學期間的一切費用。也就是因為父親這句極其樸實的話語，激發(fā)了我日后發(fā)奮學習的決心。
父愛如山，遮陰擋風避涼；父愛如酒，醇厚沁心綿長。父愛在滄桑皺紋里，一杠一杠刻滿深情。一直以來，我都是父親的驕傲，我也因此以父親為自豪。那一年參加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如愿以償考上了大學，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親都投來羨慕和贊許的目光，父親自然是樂開了懷，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一路奔走相告，他逢人就說家里出了個大學生，圓了他幾十年來的夢想。八十年代，農村方圓數(shù)十公里范圍內，哪家能出個大學生，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喜事，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像我們這樣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家庭呢？考上了大學，也就意味著我從此跳出了農門，我們這個家終于翻身農奴得解放了，同時也意味著幾代人的夢想和追求終于實現(xiàn)了，祖祖輩輩能出一個大學生，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我親見老黃牛一樣的父親終于肯放下家里的農活，紅光滿面地和鄉(xiāng)親們拉呱著家常，眉眼里全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和自豪。那一刻，我才覺得，漫漫求學路不僅是我的，更是父親的。它維系著一個農家父親最大的榮耀。
父親的性格很倔強，他說話辦事向來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同時，他脾氣也很犟，簡直就像一頭牛，但他一般不輕易生氣，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把他惹火了，他只是一聲不吭地拼命干他的活……父親擅長手工制作農民使用的竹制品農具，制作完工后再用三輪車拉到集市上去賣。他先是將毛竹從十多公里的地方采購回來，然后再按照制作各種農具的用途，分別將毛竹先劈開成不同規(guī)格的竹片，再一一精心制作成適合農民家庭必備的竹制品農具，如扁擔，糞桶耳，釘耙柄，鋤頭柄等。父親制作的農具件件都很精致，凡是使用過他的農具的人都連連稱好。為此，他經(jīng)常挑燈夜戰(zhàn)，精心制作每一件農具，常常一干就是個通宵，有時最多瞇上一兩個小時。為了趕上第二天的廟會，他常常凌晨兩點就起床，為了盡量能多賣些，他總是把車子裝得滿滿的。有一次，因為車子太沉，一不小心，連人帶車墜入到了河里，人也不同程度受了傷，所幸還沒有傷著筋骨。還沒等到身體完全休整好，父親又馬不停蹄地奔赴在趕集的路上。
哦，父親，我的父親，我老黃牛一樣的父親，從您身上我看到了中華民族艱苦創(chuàng)業(yè)，勤儉持家，善良樸實的傳統(tǒng)美德，你不愧是我心中最可敬可愛的人。
父親為人很隨和，做小本錢生意常常吃虧，原因在于，他經(jīng)常真假鈔票難以分清。我每次回去，他都會拿出幾張百元面額的鈔票叫我?guī)退嬲J真假，我?guī)缀趺看味寄馨l(fā)現(xiàn)一兩張假鈔。我曾不止一次地好言相勸，叫他從此不要再做這樣賠本的生意了�？伤偸堑灰恍�，絲毫聽不進去。我能感覺得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處處總是為別人著想，他不認為每個人都是那樣不道德的人，弄得我常常哭笑不得，我也只能無奈地由著他的`興致。
父親一向很堅強，遇到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著。即便是查出了癌癥，父親依然神態(tài)自若，其實他也并不是不怕死，他只是不想讓我們?yōu)樗^傷心難過。父親在生病期間，一直不忘去田間勞作，他離不開他那朝朝暮暮侍候過的莊稼和田地，哪怕沒事去田間轉悠幾圈，他也能感到有一絲欣慰。
父親病重的日子，一直都是我在醫(yī)院陪伴他。為了不影響兒子高考，他再三囑咐我不要驚動兒子，在他的心目中，兒子的高考那可是天大的事。遺憾的是，還沒能等到兒子錄取通知書到手的那一天，父親就駕鶴而去，只留下無盡的悲傷供我們啃噬……
沉寂的黑夜，被昏黃的燈光切開一道傷口。月光溫悄悄地挪移過來，想要為獨立飲泣的夜晚止痛……
忽然想起一幅著名的油畫《父親》，作品飽含深情地刻畫出了中國農民純樸憨厚、勤勞樸實的典型形象，深深地打動了無數(shù)中國人的心�？吹竭@幅油畫，不禁讓我感懷，我的父親又何嘗不是這千千萬萬個農民中的一員呢？
父親雖然走了，雖然他沒有給我留下多少物質財富，但他留給我的“默默無聞，腳踏實地，艱苦奮斗，任勞任怨”的精神財富，是永遠無法用金錢衡量的。
哦，父親，我最敬愛的父親，我拿什么來感謝你？你為了我們這個家，吃盡了千辛萬苦，任勞任怨，直至積勞成疾，斷送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這就是我的父親，他如同一頭永遠不知疲倦的老黃牛，沒日沒夜辛勤勞碌著，從未有過半句怨言。他心里總是裝著我們，裝著別人，唯獨沒有他自己。他為人誠懇，善良本分，處處省吃儉用。父親將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我也時常在夢中見到父親，夢見他時常對家里的一切噓寒問暖。等我醒來時，才恍然覺得原來我做了一場夢，不禁又一次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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