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芍藥不垂淚的隨筆散文

　　最近我所在的小城出了一句宣傳詞——好地方，無論怎樣都要住下來!這是不講理的廣告，但理兒就是這樣任性。突然想到每日傍晚散步總要去那青山的一籬芍藥園轉(zhuǎn)一圈，也套用仿句——好芍藥，無論怎樣都要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花是屬于季節(jié)的尤物，也是心中的牽掛，染心悅情，半畝芍藥足夠了，一籬圈圍也把心兒納進(jìn)去了，這個五月真好!

　　去轉(zhuǎn)半畝芍藥園，我和妻都是各懷“鬼胎”。本來“蘋果”裝在衣兜里去散步是很麻煩的，她每日手持不懈，上山的路她也步履飛快，先圍著籬園咔咔咔，一番聚光算了事，然后就是要我給她的玉照賦詩，要即席創(chuàng)作，拿出“急就章”，發(fā)到網(wǎng)上。我說，圈內(nèi)沒有真朋友，就是有，未必就是賞花高手，這樣發(fā)，不管人家是否接受……她振振有詞——誰可不愛花，不愛就有病了，愛花就是真朋友。我無語。

　　原來她是為了那些群友的輪番點贊，滿目的好話讓她醉心，微笑不是看花而流露，是看群友點贊而快意。

　　這芍藥也是占盡五月風(fēng)華，卻還要千嬌百媚，惹得我賦詩空腹了，嫣紅欲滴血，粉面如含春，嬌黃似孩面，涂彩惹蜜蜂……真的是不一而足，想，就是詩中“鬼才”李賀來拈句，也當(dāng)詞窮才枯，江郎必須才盡。

　　園中有驚俗之花，碩大宛若雙籽合抱，近前去看，卻是一朵，剛剛破了花苞，瓣兒還沒有整形，仿佛就像那晨起的少婦，幾縷劉海還蓬散在額前，做漫不經(jīng)心之狀，佇立其前，不敢直視，生怕芍藥說了“你不羞羞么!”也是此時看盡的是未容之態(tài)，若是芍藥想到有人在窺，必定攬鏡自照，看看自己有多么不修邊幅儀容不整，定會罵我來得好不是時候!紫嫣的瓣兒扭曲著，好不情愿，似正待夜色吐出露珠來為之梳洗打扮，拈手輕撥，想一睹花蕊之貌，卻是包裹住了，根本不允你伸出“咸豬手”……

　　我借了月色遠(yuǎn)觀，若是她花相見，真是的有“恨紫怨紅”之嘆，做如此盛大花事，莫非要紛紅駭浪!是何芍藥爭風(fēng)彩，自共牡丹長作對。我吟出庾傳素的句子，讓妻在花圖之下點綴詩意，她白眼給我，我道，你看“芍藥”爭得風(fēng)彩，牡丹與之爭寵，不行么?她說，太不大眾了。略思片刻，應(yīng)了她的俗，道：紫嫣芍藥賽天香。

　　一枝椏竄出，擎住了兩朵芍藥，粉態(tài)太重，瓣兒縱情，重重疊疊，不知卷起多少人的情思;一朵偏側(cè)，微紅如醉醺，嬌羞藏于粉面之下，僅露半個俏容，似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羞赧，也有欲叫郎兒快快掀起紅蓋頭的沖動，還和著一絲溫婉的嬌羞。觀其形，想起宋慶馀的句子：“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嫵媚還在哦，那欲滴的嬌嫩，已經(jīng)讓我難掩悅心之色了，妻催我為之配詩。我要她查查韓愈的含有“雙頰”詩句，湊近來看：欲將雙頰一紅，綠窗磨遍青銅鏡。按照妻要通俗的眼神所示，我竊改之——雙頰紅說嬌羞。她莞爾一笑，也跟著那芍藥緋紅，轉(zhuǎn)了臉去，不再點評。

　　看園中疏密，必知風(fēng)景哪般最好了。竹木斜插，細(xì)繩輕系，總有幾朵芍藥瞅了空子偷偷探出，不怪芍藥如紅杏，出墻也是爬了籬笆墻，誰叫園主不鎖住!一角五彩真繽紛，壯觀的景致總是在齊聚了以后變成，花之事也如此，也許那一角游人去得稀，留住了枝頭的芍藥自在逍遙了。這段園景惹得妻擎住手機(jī)錄像以記。她說再給你出難題，不是一朵那樣隨便說他的好，這是芍藥花海。

　　我拉住了她去廡廊邊的木欄坐下，想說那史湘云醉臥芍藥。她倒是興致盎然，從未如此乖乖過。

　　話說這婉約可人的史湘云啊，敢與黛玉葬花并列“四美”一二。湘云醉臥芍藥成佳話，紅樓有記：當(dāng)時姐妹幾個吃了酒，唯有史湘云一會兒就不見了，姐妹幾個紛紛到園子里尋找，小丫頭便上來稟報，說是史湘云喝多了在石頭上睡著了。過后大家一看，果然見史湘云躺在一個石頭上，頭上枕著的.是香包，而周圍的芍藥隨著風(fēng)一陣陣吹來，香氣隨風(fēng)飄蕩，芍藥花瓣也四處紛飛，落在史湘云身上、頭上、衣服上。等到攙扶著醉在芍藥中的史湘云時，史湘云嘴里還說著醉話。我難為這視頻擬一句切切的詞句了，一部“紅樓”數(shù)不盡風(fēng)流韻事，但這“睡美人”就讓人醉了半天。我說，干脆就用那《紅樓夢》第六十二回“回題”：憨湘云醉眠芍藥，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但明明感覺別扭的要命，這與那香菱何干啊!我無奈，經(jīng)不起大世面，拂袖閉嘴，完全給她去自由發(fā)揮了。

　　我想起白居易句：醉對數(shù)叢紅芍藥，渴嘗一碗綠昌明。可傍晚吃茶，明顯弄錯了時令，況無“綠昌明”一茶。妻說，就前句好，喜歡她的“醉”。

　　妻看那些枝頭的芍藥被游人趁了夜色而掐走，心中不是味兒，我說，這芍藥生在這五月，應(yīng)是“草長鶯飛”的媚春之后的日子，生來便是為了人掐的，她瞪著眼不解。

　　有愛的萌芽之時，便有了相送芍藥的傳統(tǒng)，你說不掐一朵芍藥，怎么可相送呢?《詩經(jīng)鄭風(fēng)溱洧》中說：“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你看，那時就掐花成風(fēng)。妻起身去掐花，我罷住了她，道，且不能聽我慫恿，此花掐不得。

　　這花要采只能是“士人”來采，男子掐芍藥相贈于女子，以表結(jié)情之約或惜別之情。因此，芍藥自古又被稱之為“將離草”，蓄含了幾朵哀婉，秦觀說：“有情芍藥含春淚”，你以為是憑空著淚盈眶?不是的，將離之時，豈有賞心悅目之色?芍藥又名“江蘺”，與那“將離”諧音，非比那“低頭弄蓮子”，那是“憐子”的委婉，是現(xiàn)在直白了就像喊“愛你莫商量”。我道兩個詩人的句子，一是張泌的“零落若教隨暮雨，又應(yīng)愁殺別離人”;一是元稹的“只為情深偏愴別，等閑相見莫相親”。這二選一的游戲成了“兩難選擇”了，妻一個勁搖頭。

　　夜色低沉了，溝崖斜伸下來的繁木早就垂了綠蔭，變作了墨綠，與這夜色融為一體，夜露來的快，也許是旁邊的池塘的水汽泛起，漬染了樹木，然后熏染了一籬的芍藥，低首撫弄，不敢了，澎湃的瓣兒早就著了露珠，若是握住枝子去輕搖，都會嘩啦啦垂落一地。月色探頭，灑下隱約的輝芒，那芍藥盈盈地接住了光和露，好一派“綽約”風(fēng)姿，難怪這芍藥那么惹人甚愛，稱之為“綽約”，音同就吉利么!珠著花，滾落成金，如此的曼妙，怎地可以拿“將離”來意象她!我也憤憤然，想把那所謂的傳統(tǒng)做一個顛覆，但暫時根據(jù)不足，往往成了笑柄，甚或有人找上門來討教，惹一場文字官司，可就不得了了!

　　想想擇居之說，也頗似這把好好的芍藥燃情之意糟蹋了，有人在樓房一端住下，迎面就是馬路直撞而來，說這是“沖道”，一輩子的心念不詳，總是一處癰疽，還是難以挑開那膿包。

　　據(jù)說現(xiàn)在數(shù)字都不能隨便念了，數(shù)個數(shù)也要謹(jǐn)慎，實在不能跟隨了舉手表示贊同了。如這“九”與“狗”諧音，“狗”是常常用來罵人的咒語。所以有人忌諱“九”字。九月又是霜降的節(jié)氣，“霜”與“喪”諧音，故而擔(dān)心在這月里結(jié)婚，日后婚姻雙方疑有不順。這真的是奇談怪論了。

　　好端端的云朵芍藥，怎地就那么讓人不敢為伍了。偏不!那些詩句，我統(tǒng)統(tǒng)抹掉，奪過妻的“蘋果”，寫下了——五月芍藥不垂淚!

　　若是戀人登山繞這一籬芍藥小園，該采就采吧，莫有什么禁忌。玫瑰有魅影綽綽，似乎給了相愛的人多少神秘，無人可說得清，描摹得出，真好!國色天香花中王——牡丹，富貴隱喻深含其中，托夢了牡丹，那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甚好!若是五月流芳之月，拈一朵芍藥，“綠萼披風(fēng)瘦，紅苞露肥”，你收獲一個豐腴可人的愛情，更好!花意的詮釋在于人，莫把煩惱嫁禍于花。

　　散文家汪曾祺曾經(jīng)有一段很直白的話：“滿滿一山芍藥花……這里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在那個物資極其缺乏的年代，人盡管生活的特別的艱難，卻不缺少詩意的人生，在那樣美的環(huán)境中，人活的自由自在�！蔽蚁矚g汪曾祺的“詩意”與“自在”，憑添了幾許煩惱，多不好，不如心思純潔地看花就是。審美的訴求在花兒那是第一需要，如果還有卜卦的訴求，那就想多了，歸結(jié)到底，簡單就好。

　　德國詩人荷爾格林有一首詩《人，詩意地棲居》，他吟道：詩意地，人棲居在大地上……這是他的理想王國。棲居，當(dāng)然也不是僅指人的居住，你再遷延一下吧，其實它的內(nèi)涵就是生活。欣賞大自然就是生活的重要部分。背上行囊，越數(shù)重山，趟千條河，行萬里路，溪泉處自有水聲，樹蔭里自有鳥鳴，水窮處更有幾片云起，籬中還有花兒灼灼艷放……如果我們拋棄了那些煩惱，融入一個純粹的自然世界，就是不問花語何意，簡單的就像傻瓜，先盡享那份美麗，熏醉一顆有著落的心，怎么樣?

　　還得占一句補(bǔ)白，別說單句不成詩：花掌簇?fù)頋L珠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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