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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話好好說》影評
以拍攝鄉(xiāng)土題材影片而蜚聲國際的張藝謀，97年出人意表地推出了這部都市喜劇。相對于張導(dǎo)此前和其后的片子贏得的喝彩和知名度，我們不得不承認該片遭到了冷落，而且是來自雙方面的：就觀眾來說，很可能只是把它當作笑料、噱頭堆砌而成的普通搞笑片來欣賞;就評論界來說，很可能覺察到了該片的出色，但要一五一十地論說其意蘊，又有些無從談起的迷惘。就這樣，在張藝謀的眾多作品中，《有話好好說》仿佛落入了公眾的盲點。
事實上片名已經(jīng)為我們昭示了，生成片中諸多戲劇沖突的源頭乃是“對話的失敗”。幾乎每一段劇情都以“對話的失敗”為前提來展開，片中的人物也都在對這種失敗有所認識的情況下，使出渾身解數(shù)來自主地加以挽回，于是在眾人爭相努力扭轉(zhuǎn)敗局的情況下，故事情節(jié)呈現(xiàn)出汽車剎車失靈般的“失控”局面，朝著片中任何人物都意想不到的方向奔去。在計劃落空、正經(jīng)的努力付之東流之后，還不得不承受繼之而來的荒唐結(jié)局，正是片中人物的這種基本處境的荒謬，喚起了巨大的滑稽感，造就了本片的“笑”果。這種別開生面的喜劇營造方式可謂頗具匠心，在很大程度上應(yīng)歸功于述平的出色編劇。同時，所有的荒謬又是在全然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中、以現(xiàn)實的材料打造出來的，這種創(chuàng)作上的機智也就越發(fā)難能可貴。
對某個實例加以解剖，也許更容易看清這種營造喜劇效果的特殊機制，不妨就拿影片開初的幾出戲來說吧。我們從一開始就見識了趙小帥(姜文飾)的死纏濫打和安紅的寸步不讓，公車上兩人的一番理論教我們明白了，嘴皮子上已經(jīng)論不出誰是誰非。于是一個躲，一個追。安紅為擺脫糾纏，硬是不把新住址告訴對方。小帥大致摸清了地兒，開始施展喊話戰(zhàn)術(shù)。被喊了兩天后，安紅想以發(fā)生一次性關(guān)系的極端方式來做個了斷。就在兩人的好事即將玉成之際，樓下傳來了新一輪的愛情詩喊話�？吹竭@里，剛剛緊張起來的氣氛一下子散了，觀眾都繃不住樂了起來。這種計劃外的局面失控一再重演。接下來安紅派她的新男朋友劉德龍找趙小帥“好好談?wù)?rdquo;，結(jié)果卻演變成了一場街頭斗毆。安紅對這種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心懷歉疚，在接下來的交往當中發(fā)現(xiàn)了趙小帥優(yōu)秀的一面，而趙小帥卻被電腦的主人張秋生(李保田飾)纏上了，劉德龍為此差點賠上一只手。先是拉出一段無法通過正當方式解決的矛盾作鋪墊，然后矛盾雙方煞費心思地尋求出路，結(jié)果都在理性的支配下失手將情節(jié)推入了滑稽荒唐的境地。這便是該片的“秘密配方”之一。
另一個秘密配方倒是傳統(tǒng)得很，但在片中也得到了妙用，那就是“間離效應(yīng)”。為說明間離效應(yīng)在本片中的運用，不妨先來對照說說王家衛(wèi)導(dǎo)演的突出風格。在王家衛(wèi)的都市片中，總有大量配樂穿插其間，對此，張藝謀曾十分贊賞地談到，當一段旋律在王的片中某處響起時，馬上就能將觀眾的某種情緒喚起，營造出十足的氛圍�？梢哉f，為了將片中人物的獨特情感體驗傳達給觀眾，配樂在王家衛(wèi)那里很好地發(fā)揮了作用。而在《有話好好說》里，配樂所發(fā)揮的作用，很多時候可說是反其道而行之——制造間離效應(yīng)，一再將觀眾從對故事的沉浸感中拽出，提醒觀眾時刻保持對片中人物的批判性觀察，從而更好地對荒誕的形成、累積和爆發(fā)進行見證，使觀眾在情感相對游離于故事進程的狀態(tài)下開懷大笑。
在趙小帥第一次到夜總會追砍劉德龍的那場戲中，小帥失其所蹤，手持菜刀沖進一間間練歌房、健身房，每個房間里轟鳴的音樂也噴涌而出，于是我們聽到了許多傳唱一時的流行歌曲(內(nèi)容都是情和愛)的片斷連綴在了一起，一并響起的還有小姐們的尖叫、趙小帥的踹門聲，畫面上趙小帥頗為生猛地沖進沖出，一種荒誕的意味無言地傳達給了觀眾。這一段相當鮮明地表明了本片的立意：在給出一個喜劇故事的同時，以質(zhì)樸的、民俗性的“俗”作為參照，揭露都市人當下生存狀態(tài)中華而不實的成分，以喜劇形式完成對都市生活的文化批判。片中兩個涂脂抹粉的老太太哼哼呀呀地演唱“十八歲的哥哥”，還有即將行兇的趙小帥跟東北大姐合唱“姑娘十八一朵花”，無一不是體現(xiàn)著導(dǎo)演這方面的用心。
到了影片的后半部分，迎來了最終的一場大戲。所有的枝節(jié)問題都匯總到了喜洋洋餐館，張秋生和趙小帥約了劉德龍前來商談，打算和平地解決此前發(fā)生的所有糾紛。餐桌上張秋生發(fā)現(xiàn)小帥不改初衷，還是打算“一刀拿下”，張心寒之余，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勸。在這出長達幾十分鐘的戲里，人物幾乎沒進行任何活動，只是坐在餐桌旁喝酒吃菜，全靠出色的大型對白，將劇情推向熾烈的高潮。這一整套大型對白向我們表明，由于個人修養(yǎng)、身份、立場的不同，“有話好好說”往往只能是一種理想的狀態(tài);對話作為一種復(fù)雜的、社會化的交際活動，并不象張秋生這位忠厚的知識分子想象的那么單純，“有理走遍天下”也只是自以為有理者一廂情愿的說法罷了。
除了葛優(yōu)、趙本山、李琦的客串，以及張藝謀本人在片中的露臉，為影片增色添彩的還有毫不含糊的攝影(有力地表達了人物浮躁、動蕩的心態(tài))、人物的化妝造型(小帥滿頭是傷和張秋生發(fā)狂后的裝扮，令人叫絕)、深沉酣暢的配樂(當然不是指用于制造間離效用的那些段子)、幾段北京琴書(既提示了人物性格，又凸顯了地域特色，本身就是絕佳的創(chuàng)意)，上述所有因素糅合到一起，使得本片與“通俗”拉開了明顯的距離，盡管故事情節(jié)是老少咸宜、大眾喜聞樂見的。
最后，在趙小帥一刀拿下的計劃落空之際，讓我們來重溫一下片中警察同志的臺詞，端正一下心態(tài)，為“有話好好說”的禮貌作風打打氣，“以后不管出什么事兒，都要依靠組織依靠法律，不能隨便舞刀弄槍的，有話好好說嘛，不能胡來”，“國與國之間都可以談判，人與人之間，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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