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澎湖灣抒情散文
每個人都有一個外婆,每個人都有一個向往的外婆家,每個外婆都是一個動人故事。
我的外婆家并不是歌曲里唱的那個澎湖灣,因為外婆家那個村子里的人都姓彭,因為《外婆的澎湖灣》這支歌唱響全國,我就把外婆住的那個村子叫澎湖灣。
小時候,我最感興趣的事就是盼望著逢年過節(jié)去外婆的澎湖灣。
外婆的臉上滿是一道道的皺紋,外婆的頭發(fā)是白色的比黑色的多,外婆的衣服永遠是黑色的,永遠是補丁疊著補丁,無論是冬天的棉襖還是夏天的小褂衫,外婆都是這種打扮。最讓我感興趣的是外婆的那雙“三寸金蓮”小腳,走起路來真是好看。無論是什么急事,外婆總是邁不開大步,她的八字步一搖一搖、小小碎碎的,我總是十分好奇地盯著外婆那走路的姿勢,總怕她摔一跤,但是,我從來沒看見她摔過跤。外婆那種裹腳,我在兒時見的多,大多是外婆那種年齡的老婦女,但是,我沒見過哪位老人的裹腳裹得有外婆的好看,外婆的裹腳是極為標準的“三寸金蓮”,她的五個腳趾裹成了一個腳尖,這個腳尖像圓錐的錐尖,它僅僅在踝關(guān)節(jié)前冒出了一點點。
每次去外婆家,我老遠老遠就“外婆”“外婆”地喊叫起來,外婆的耳朵有點背,連叫幾聲后,她就舉起一只手在眼睛上搭個涼棚,笑道:“呵!三三來了,快來,外婆有好吃的給你!”外婆帶著我進了屋,然后去做她自己的事,停了一會,又突然走近我摸著我的頭問:“呵!你是三子,還是四子?”外婆也真是的,自己的外甥孫,就是分不出誰大誰小,母親每每都要埋怨外婆,說她真是老糊涂了。
其實,也不能怪外婆,外婆老眼昏花,從不出門,耳朵又背,沒有多少思辨能力。更重要的是,我家有五兄弟中,長兄雖不是我母所生,但一直是跟母親走澎湖灣外婆家的,外婆記不住我們兄弟的名字,只能叫大子、二子、三子、四子,按這種順序叫人。
很小很小時,去外婆的澎湖灣,便是住在外婆家,我躺在外婆的床上,聽外婆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外婆說,那條神牛把牛郎送上天后,就退了回去,它躺在外婆腳下的這座山上,不吃也不動,一心想著牛郎的兩個娃子,任誰勸也不能使它再走動一步,再吃點什么。后來,神牛死了,牛郎的哥嫂便把它的肉零刀碎割了,牛頭沒有要,放在這里,一夜后,化作了一座山,人們便把這座山稱為牛頭山。澎湖灣的確有座牛頭山,在屋場的西側(cè),外婆家的房子就筑在這牛頭山上。
我?guī)е缕娴墓适逻M入夢鄉(xiāng),火車的鳴叫和車輪在鐵軌上的鏗鏘鏗鏘的巨響把我驚醒了,我仿佛看見那巨大的黑色的烏龍朝我壓來,我驚叫起來,喊外婆救我,外婆將我摟入懷中,問驚嚇原因,我如實述說剛才的.夢況,外婆拍著我的背說:“三三別怕,那火車黑龍是開不過來的,這里是神牛圣地!
我知道神牛,神牛就是送牛郎上天的那條牛,但我不懂圣地,圣地是什么,外婆也說不上。
外婆的澎湖灣就在牛頭山之東二百米處,是一個比較大的屋場,住著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幾百號人。
每年的正月,我戀在外婆家不肯挪窩,天天跟澎湖灣的伙伴們?nèi)ズ蟹排,這條港叉是個天然的牧場,它一馬平川,只在五至九月份才蓄水,九月大水退去后,湖底開始干涸,土地卻是濕潤的,湖草便蓬蓬勃勃往上長。在這個天然牧場放牛,是最舒服的事了。只把牛趕到湖中就撒手不管了,我們幾個朋友躺在那柔軟的湖草上,打滾翻斤斗,學爬爬兵,斗興驟起,我將小朋友集合起來騎馬打仗玩。玩夠了,我們便來到湖邊那條彎彎的小河邊,搜尋洞眼,那里有許多秘密,藏著無數(shù)的螃蟹,甚至有身體滾圓、滑溜的鯰魚,把它抓上來,我們便用樹枝點火燒著吃了,吃畢,我們又開始做游戲,待到牧笛一響,已是夕陽西下亂鴉歸巢之時,;蛘净蚺P,它們悠閑地甩著尾巴。我們一個個坐在牛背上打道回府,唱著童謠朝外婆的澎湖灣走去。
春季到了,氣溫漸漸升起來,雨水也多起來,漬水把湖上一個個水坑灌滿,把一處處小叉灌滿,沉睡了一個冬季的魚蝦開始活躍起來,一天一天長得膘肥體壯。特別是蝦米,它們成群結(jié)隊在盛滿了水的小汊和水坑中游來蕩去,經(jīng)不住誘惑,大人小孩便背了魚簍走入湖中,赤著腳丫子、捋著衣袖、卷著褲管去撈小魚小蝦。捕撈是笑嘻嘻的,收獲也是笑嘻嘻的。
那時候的澎湖灣人都是打赤腳干活的,誰都沒想到那血吸蟲正是這時候爬進他們的血肉之軀、寄生到他們的身體內(nèi)。我的叔外公的一家就是死于這種鬼病,他們家有個女兒,還沒出嫁也就死于這種病。姨媽得了這種病并不知其所以然,還天天去捕撈小魚小蝦來做下飯的菜。那時,澎湖灣人稱這種病叫大肚子病,它的特征是,無論男人女人到了晚期都被吸得骨瘦如柴,只有肚子氣鼓氣脹,最后走不動了,就死了。我的兩位兄長也得過血吸蟲病,他倆也就是小時候在外婆的澎湖灣的水域里撈過一次小魚小蝦,而且是唯一的一次,后來,他們定期治療才沒有釀成生命之患。
端午節(jié)到了,我們兄弟一早就著裝催母親帶我們上路去外婆的澎湖灣,我們戀著外婆的澎湖灣。
走六里山路,跨過京廣復線,向西再走四里,便到了外婆的澎湖灣。端午節(jié)那天,我們兄弟要在外面瘋耍一上午,其實,山洼的池塘里一樣的有趣,池塘里有菱有藕有荷,那綠蔭如傘的荷葉,那豐滿飽實黑皮嫩肉的菱果,一點也不能吸住我們的興趣,我們只愿看外公撈大水把子。
午飯時分,外婆從家里邁著她的三寸金蓮走了出來,外婆臉上的皺紋就像湖里的波浪一樣,她朝我們大喊著:“乖三三,回家吃飯去,撈把子是大人的事,冒么子看頭!”
午飯后,外公喝了酒,手里拿著一盞銅制的水煙斗燃著一枝幾尺長的存年老蒿桿,他一邊叭達叭達地吸著煙,一邊講他的人生經(jīng)歷。外公的人生經(jīng)歷大多與澎湖灣的土地有關(guān),都是為土地而戰(zhàn)的一個個充滿著驚險離奇的戰(zhàn)斗故事。有的是土地的賣買,有的是地界的劃分,有的是湖區(qū)的屬隸,有對外的,也有對內(nèi)的,總之充滿了血與肉的搏斗。外公叭達完一桿煙,再從煙筒里摳出一團煙絲摁在煙鍋里,然后,用力鼓起腮幫子,“嘟”的一下,吹紅了那似乎要熄的艾蒿桿,遞給坐在他右邊的大女婿,也就是我的舵爺。
外公停止了吸煙,他講著武功的一招一式,攻守騰挪,怎樣進攻,怎樣護命,他用手比劃著,用腳騰挪著。舵爺?shù)臒煑U停在半空中,和我的父親一樣,專心致志地聽著。舵爺十六歲就來澎湖灣種租田,人好心善,外公不嫌其窮,見他人品優(yōu)秀,就把長女嫁給了他,外公出錢財為女婿討親成家,當舵娘生了個寶貝兒子之后,外公給了點錢讓他們回范仙庭去成家立業(yè)。誰知好人總是多磨難,舵娘生了十六胎,沒養(yǎng)成一個兒子,最后就救了三個女兒。這三個女兒總是不離舵娘半步,當我們這班小男人正在聽外公講武時,她們都安靜地坐在另一邊,聽我母親和她母親聊家常和女紅之類的事。
等舵爺抽完了一鍋子煙,舵爺便照外公的的作法將煙具傳到了我父親的手上,舵爺安然地坐在一邊看外公手舞足道。聽著外公的滔滔不絕,有時也用手比劃一下,甚至和外公套上幾手說上幾句,也和我的父親磋商磋商,討論著外公的攻守之術(shù)。
對于他們翁婿三人的關(guān)系,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像朋友,又更像兄弟,從沒見過一例如他們?nèi)绱巳谇⒌年P(guān)系。他們?nèi)擞性S多共同的愛好,能喝上兩口,能坦誠交心,也談得來。外公沒有長輩的架子,他非常喜愛自己的兩個女婿。外公有兩個兒子,但是兒子雖然成家了,在他們翁婿交談時,只能坐在一邊,既不抽煙,也不插言。
聽外公吹牛吹久了,我們兄弟自然感到乏味,便走出戶外。外公家的前面有幢房子,是外公一位本家的居所,我們稱這家女主人為余外婆。余外婆家也有一外甥孫,年紀和我相仿,這時我們便一起玩爬樹、摘桃子,用瓦片打水漂,可玩不了多久,我們兄弟便借個由頭或為一件小事和他吵起事來,我們有兄弟幾個,他只有一人,他當然占不了上風,但他膽子特大,從沒怕過我們兄弟,他占不了上風便罵娘,我們兄弟就和他對罵,甚至還動手打起來。外婆怕我們打大了,就搖著那三寸金蓮走了過來,給我們說好話,為我們做調(diào)解,最終平息了這場風波。如今想來,覺得那是多么好笑的事。
不知是哪年的哪月,澎湖灣的人將那斬斷了牛頭和牛身連接起來,修了一條大堤,這條堤有幾百米長十幾米高,在這條堤上開了條渠道,渠道前通牛頭,后通很遠很遠的地方,澎湖灣的人們又再在牛頭上修了個抽水機埠,從湖中腹地開一條又長又深的壕溝進來,壕溝直達牛頭鼻子下方,抽水的管道直徑有一米。這樣一來,澎湖灣后山的農(nóng)田以及附近十幾個生產(chǎn)小隊的農(nóng)田都有了旱澇保收的保障,神牛真正開始喝起洞庭湖的水了。
一九六九年,岳陽縣在寶塔河口子上攔腰修了一條十里長堤,鎖住了濁浪排空的洞庭水,一九七零年,又從白泥湖至秀水橋這段廣闊的港汊里縫中開了一條直線人工河,河岸修了又高又寬的河堤,濱湖兩岸從此消彌了水患,外婆的澎湖灣再也不會受到洪水的威脅了,并且還把過去那一馬平川的牧場全部開出來做良田,我幼時觀賞的外婆的澎湖灣撈水把子的壯觀景象從此消失了。
后來,外公外婆相繼謝世,又過了幾年,是外婆的忌日,我從師范學校出來,隨同母親來到了澎湖灣,來到牛頭神山上,祭奠勞累了一輩子永遠安逸在那塊土地上的兩位老人。
雖然不能年年去澎湖灣,但澎湖灣時刻印在我的心里,因為那里有我的外婆的靈魂,有一個個關(guān)于外婆的動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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