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意象化敘事方式的重要意義

　　意象，表象含藏意義。這是任何文學作品都具有的屬性。那么意象化敘事作品的“意象”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呢？意象化敘事作品的表象蘊涵著人生哲理意義。西方前期象征主義使英美詩風發(fā)生重要變化，為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發(fā)表奠定了基礎(chǔ)，他們推崇我國古典詩歌的“意象”寫作傳統(tǒng)，經(jīng)過他們的倡導(dǎo)，在歐美曾出現(xiàn)了翻譯我國古典詩歌的熱潮�！度龂�演義》，相國華歆對曹丕說：“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主上可召入，以才試之。若不能，即殺之，若果能，則貶之，以絕天下文人之口�！庇谑遣茇д僖姴苤玻�要曹植應(yīng)聲作詩一首，并說“吾與汝乃兄弟也，以此為題，亦不許凡‘兄弟’字樣�！辈苤猜圆凰妓鳎�即口占一首曰：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聞之，潸然淚下，沒有殺曹植，而是貶了他。這首詩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

　　燒豆桿煮豆粒，

　　豆在鍋里掉眼淚。

　　都是一個媽養(yǎng)，

　　何必動那么大勁。

　　其詩的原初意義：不要燒豆桿煮豆粒，同根生相互煎熬。其引申意義，提到了人生哲理的高度：在人生舞臺上，親人，親兄弟，不要相互殘殺。

　　唐朝詩人王之渙的《登鸛雀樓》：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鸛雀樓，在山西蒲州，今永濟縣西南，樓高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在此寫下不少詩作，但只有王之渙這首五絕千古不朽。“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其原初含義是：要將遠處的景物盡收眼底，要再登上一層樓。然而詩句卻靈動自然地呈現(xiàn)了具有哲理意義的引申蘊涵：在人生的舞臺上，要進取向上，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上述詩作，都蘊涵著人生哲理意義。

　　意象化寫作的重要意義在于，通過獨特的表象揭示深邃的人生哲理。

　　意象化寫作，一方面，強調(diào)從有限表現(xiàn)無限，從瞬間表現(xiàn)永恒，從相對表現(xiàn)絕對，因此，從意義蘊涵方面，就更加具有廣闊的深邃的概括意義的人生哲理;他方面，強調(diào)從有形表現(xiàn)無形，從具體表現(xiàn)抽象，從個別性表現(xiàn)普遍性，因此，在形式呈現(xiàn)方面，就更加具有生動的靈巧的獨特性特色。

　　人生哲理關(guān)系到人的世界觀、歷史觀、價值觀，當下的世界文學，在世界觀中存在著樂觀進取與煩惱絕望的對立，在歷史觀中存在著人性化與非人性化的對立，在價值觀中存在著追求生存價值與消解生存價值的對立。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足點上，從體現(xiàn)歷史流向、民族進步、人民幸福的視角來看，在嚴酷的生活辯證法中，當然要追求樂觀進取，追求閃光人性，追求生存價值。文學藝術(shù)表現(xiàn)人生辯證法中這些社會積極因素，揭示了歷史的方向、社會的未來、人類的希望，因此，更具有世界性意義。

　　獨特，是文學藝術(shù)的生命，當然，也是意象化敘事作品的生命。獨特性，不僅能夠生動呈現(xiàn)意象化敘事作品的活生生的人物心靈世界，并且能夠豐富、深化、發(fā)展意象化敘事作品人物心靈世界的共同本質(zhì)的認識。列寧的《哲學筆記》，在黑格爾《邏輯學》一書摘要中寫道：“絕妙的公式：‘不只是抽象的普遍，而且是自身體現(xiàn)著特殊性、個別東西的全部豐富性的這種普遍’（特別的和個別的東西的全部豐富性）�。『脴O了！”（《列寧選集》第38卷，第98頁）列寧為什么對體現(xiàn)豐富的特殊性的普遍性贊不絕口呢？就人類的認識秩序來說，“當著人們認識了這種共同的本質(zhì)以后，就以這種共同的認識為指導(dǎo)，繼續(xù)地向著尚未研究過的或者尚未深入地研究過的各種具體的事物進行研究，找出其特殊性的本質(zhì)，這樣才能補充、豐富、發(fā)展這種共同的本質(zhì)的認識，而使這種共同的本質(zhì)的認識不致變成枯槁的和僵化的東西�！�

　　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眾多作家的眾多作品，如象征主義的瓦雷里的《海濱墓地》、表現(xiàn)主義的凱撒的《從清晨到午夜》、未來主義的馬利涅蒂的《他們來了》，等等，都用獨特的表象揭示深邃的人生哲理。德國表現(xiàn)主義代表作家凱撒的《從清晨到午夜》，德國一個小城鎮(zhèn)的銀行出納員，一心要掙脫金錢的束縛，為了追求一個時髦女人，攜銀行巨款潛逃。途中，進入一個自行車賽場館，賽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卻要捐贈一千馬克做獎金，再賽一次，于是觀眾引起沸騰的熱潮，把個人的、消愁解悶的熱情全部融合起來了，等級區(qū)別消失了，面紗撕開了，號角齊鳴，墻壁崩塌。不再有克制，不再有矜持，分不清誰是母親，分不出誰是孩子――什么都沒有了，只有熱情！他要追求的，就是這個。擁擠的人群有人摔下了樓，成了肉餅，他則認為生活達到白熱化的程度，一定得有人犧牲。離開賽場，他又進了賓館，花高價要來假面女人一陪酒。假面女人一喝醉了，他則倒?jié)M一杯酒，用酒澆到假面女人一臉上，把她趕走。他又要來假面女人二、假面女人三，要她們只吃魚子醬，喝香檳酒，不準說話，后來又要她們摘下面具，他一看，覺得丑陋，就把她們趕跑了。他又要來假面女人四，一再要她跳舞，她跳不了舞，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的下肢安了假腿，他則把一瓶冰鎮(zhèn)的香檳澆到她身上，又把她攆走了。后來，他被一個救世軍女孩領(lǐng)進了救世軍布道廳，做了懺悔，隨后，天女撒花似地把攜帶的銀行鈔票都撒了出去，人人都伸手搶奪鈔票，亂成一團，一片叫囂聲和拳擊聲。最后，亂紛紛的人群連滾帶爬地從大門擠到街上，只有救世軍女孩和出納員還在原處�？墒蔷仁儡娕�孩推開大門，對一個警察說，他就在那兒，是我把他指點給你的，獎金應(yīng)該給我。上述生動靈巧的獨特表象，深刻揭示了下述人生哲理：在人生的舞臺上，為了掙脫金錢對人的束縛，獲得自由，不能不講生存策略，胡亂行事，否則，只能走向自取滅亡之路。

　　我國當代文學出現(xiàn)了不少以生動靈巧的獨特表象深刻揭示人生哲理的優(yōu)秀意象化敘事作品。

　　艾偉的《整個宇宙在和我說話》，“我”去看同學喻軍，因為同學瘋鬧，他的眼睛被石灰弄瞎了，一點物象也看不到了，可“我”去看他，沒等他母親開口，人家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原來他在專心致志地苦練發(fā)揮其他感覺器官的協(xié)助作用，后來居然能“聽”到色彩，能畫畫了，畫星空。這一生動靈巧的獨特表象深刻揭示了下述人生哲理：如同喻軍說的，“這世界一扇門關(guān)閉了，另一扇門就會打開”。當然打開另一扇門需要堅韌的意志、超常的毅力和靈巧的方式。

　　曉蘇的《背黑鍋的人》，在市場經(jīng)濟的激烈競爭中，精通邏輯學的烏鴉一再為同學海燕背負性亂行為的黑鍋，結(jié)果節(jié)節(jié)失利，一敗涂地;而海燕雖然不學無術(shù)，但善于抓住時機，把婁子推給烏鴉，結(jié)果節(jié)節(jié)攀登，扶搖直上。背黑鍋，是通篇的生動靈巧的獨特表象，蘊涵著深邃的人生哲理意義：頭腦中的書本邏輯同現(xiàn)實生活中的實用邏輯是截然不同的，不醒悟這一點，死抱住書本邏輯不放，就會帶來一塌糊涂的慘敗。

　　須一瓜的《第五個噴嚏》，河惠，充滿了青春活力，太美了，是“我”少年時的偶像，她對那些人們習以為常的僵化了的民情習俗不管不顧，因而無拘無束，常常遭到非議。如，她縱情地打噴嚏，這是作品中的一個意象。她表情忽然有點僵硬，馬上站到窗口，對著午后的烈日，打出了第一個噴嚏。隨后她一直仰臉在陽光下等待，然后，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紙片，很熟稔地，幾乎不用看，小紙片變成了一根牙簽。她用紙牙簽捅鼻孔，一張臉被那個紙牙簽刺激得扭曲難看，但很快地，她打出了第二個噴嚏，第三個噴嚏，一個比一個勁道。窗邊，她的身子隨著“哈――嘁――秋――”緊縮一團又舒張開展。她打得痛快淋漓。就這么個生命力噴發(fā)的小小激情，一些秉持僵化了的習以為常的民情民俗的人們卻說三道四。人們說她這樣打噴嚏粗俗，惡心，簡直像勞改犯。河惠卻不以為然，說，我不打就不舒服嘛，我打自己的噴嚏，妨礙誰了？又說我故意把衣領(lǐng)搞得很低，走起路來胸脯太晃，屁股太翹，說我太過分，難道每個女人駝背走路才好？后來，其丈夫喪失性功能，她同一個青年相愛，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被人們剝光了衣服，她則光著身體，從大路走回家去，又走出了家門。人們罵她下流，齷齪，連一直崇拜她的“我”，也罵她是破鞋。三十年后再見到河惠，她悄無聲息，不看任何人，脖頸佝僂，脖背問號似的，丑陋不堪，麻木不仁，心底早就“枯井無波”了。這一獨特的表象深刻揭示了下述人生哲理：人們習以為常的一些僵化的民俗習俗，嚴重摧殘美，摧殘人性。

　　由于意象化寫作以生動、靈巧的獨特表象揭示蘊涵在其中的具有深邃的廣闊的概括意義的人生哲理，因而被人們特別重視。劉勰的《文心雕龍?神思篇》認為意象寫作是“馭文之首術(shù)，謀篇之大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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